➤我国的信用体系主要是对企业主体评级的“主体信用”，通过动产数字化，可实现由主体信用向物化信用转变，让银行在把控风险的前提下，更敢向中小微企业贷款，为中小微企业“贷款难”破题提供新思路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王圣志 朱国亮 朱程

  开创融资新模式，将动产的“物”与“权”动态匹配，让流通中的动产也能质押融资；助力实现司法“活查封”，将传统的“保全特定财产”理念转变为“保全特定财产价值”，被查封企业仍可正常生产经营，最大限度保护双方当事人利益；构建没有围墙的保税区，打造“无感海关”……

  近日，《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江苏无锡采访发现，以动产数字化为核心的物联网产业破茧而出，正在掀起一场生产要素配置的变革，多种应用场景落地生根，为经济发展注入更多活力。

全链条监管企业材料采购（2024 年 4 月摄） 无锡物联网产业研究院供图

  动产数字化开创融资新模式

  禾饴信息科技（江苏）有限公司是一家厨房食材商贸企业。走进公司仓库，记者看到数千平方米的库房被黄色线段划出多个网格，对应放置米、面、油等货物。所有货物进出库，都有专门设备进行称重、记录；遍布仓库的物联网终端设备对堆放的货物进行高频率扫描，精准感知进出库货物的数量和状态，一旦发生异常就会触发警报。

  这是今年初禾饴公司与“感知数链”科技服务平台合作构建的一个“数字监管仓”。“感知数链”平台是无锡物联网产业研究院、感知数链（无锡）科技有限公司创建的科技服务平台，主要为银行、法院等各类机构、企业提供动产数字化监管服务。

  企业负责人窦勇敢介绍，他以仓内货物为标的物，向银行贷款900多万元。“感知数链”平台作为第三方，对这些货物及其价值进行全面监控。货物所有权归属“感知数链”平台与银行设立的“物权岛”，但禾饴可以按预定规则搬运、出售这些货物，只要在一定时间内补齐对应价值的货物即可。如果货物价值大幅贬值，禾饴也需要补齐相应货值。

  窦勇敢说，“数字监管仓”带来两个好处，一是解决了仓库管理“跑冒滴漏”难题，二是让动产也能像不动产一样成为抵押物，并向银行贷款。获得贷款后，企业流动资金更充足，预计今年营业额可实现逆势翻番。他正在谋划运用这一新的贷款模式，将产业链拓展至田间地头，进一步减少生产经营中间环节。

  “禾饴公司流动中的商品也能获得融资，关键在于通过动产数字化实现物流、仓储、生产过程中货物的‘物’与‘权’动态匹配。”“感知数链”平台创始人、无锡物联网产业研究院院长刘海涛解释，“换句话说，就是商品本身及其‘经营权’‘所有权’分置有机关联，‘经营权’归属实体企业，由其生产、销售；‘所有权’归属‘物权岛’；‘物’——商品本身，由‘感知数链’平台提供技术的第三方监管公司占有；‘感知数链’平台则为三方提供动产证据链记录、动产价值动态管控等数字化监管服务。‘物’与‘权’动态匹配构建起一个新的‘物化信用’体系，进而催生‘产融商’深度融合的数字经济新业态。”

  无锡是全国最大的不锈钢集散地。几年前，受上海钢贸事件影响，无锡钢贸企业一度出现融资难。

  刘海涛对钢贸事件等事件研究发现，其有一定共性，要么是物没管住，要么是物权没管住，要么是物的品质没有管住，要么是物权转移的票据没管住。针对这些问题，2021年，刘海涛及其带领的“感知中国”团队开发了“感知数链”平台以及一系列传感设备，并与江苏银行、南京银行、无锡农商行、渤海银行、浙商银行等多家银行合作，对钢贸企业尝试构建全新的融资业务模式，并逐渐延伸至其他领域。

  记者在“感知数链”平台大屏上看到，截至目前，这一平台已助力数十家金融机构向数千家实体企业发放贷款47000多笔、2400多亿元，风险与不良率均显示为零。

  感知企银供应链服务（无锡）有限责任公司由浙商银行和“感知数链”平台合作成立，专门服务于钢贸企业融资。公司负责人汤军告诉记者，截至目前，浙商银行已向无锡钢贸企业累计发放贷款100多亿元，3600多笔业务无一出现不良贷款。汤军说：“这种融资模式有利于破解中小微企业融资难和银行不敢贷难题，让浙商银行在无锡的信贷业务倍增。”

  从“主体信用”向“物化信用”转变

  动产是指能脱离原有位置而存在的资产，是与土地、房产等不动产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多位受访人士认为，动产数字化是对传统生产资料认知的突破，其核心要义是通过物联网思维和技术，对动产的多重属性进行数字化。

  2009年，时任中国科学院上海微系统与信息技术研究所副所长的刘海涛来到无锡，组建中国科学院无锡高新微纳传感网工程技术研发中心、无锡物联网产业研究院，致力于推动物联网产业化。作为国家重大基础研究计划物联网首席科学家，刘海涛创新运用物联网思维和技术化解动产监管难题。

  刘海涛说，对于动产监管，传统的数据监管方式是聚焦并记录某一个时间节点上的动产重量、体积、位置等信息，数字化监管方式则是将整个动产流通过程作为一个“事件”进行数字化。

  以钢贸为例，刘海涛说，过去一批钢铁从A家出库到B家进库，两个时间节点上的重量信息相同就可以了，当中是否掺假很难把控。如今对整个流通过程进行数据化，光称重这一个过程就要记录11个维度的动态数据，构建“称重物理事件”，从底层逻辑上确保数据的客观、可信，不可篡改，实现“物”与“权”及其“价值”的动态匹配。

  正是“物”与“权”的动态匹配催生了禾饴公司这样的融资模式。刘海涛说：“每年国内新增的动产规模与GDP相当，实现动产的数字化创新，有助于推动数字经济发展。”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金融机构担保贷款中，约60%要求提供不动产担保，动产担保融资不足40%，巨量动产资源有待开发。

  十多年来，刘海涛牵头推动多项国内外标准出台，助力我国抢占全球物联网话语权。其中，动产数字化监管系统标准（ISO/IEC30163）等成为国际标准。在此基础上，刘海涛打造“感知数链”平台，开发了数十种终端感知设备，打下产业化应用基础。

  刘海涛说，此前，我国的信用体系主要是对企业主体评级的“主体信用”，现在，通过动产数字化，可实现由主体信用向物化信用转变，让银行在把控风险的前提下，更敢向中小微企业贷款，为中小微企业“贷款难”破题提供新思路。

  无锡市工信局物联网产业发展处处长张凡说，动产数字化是对生产要素配置方式的一次重大变革，有助于生产要素的畅通流动和各类资源的高效配置，有望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

  动产数字化应用前景广阔

  动产数字化应用前景广阔。就在本刊记者采访的同时，中国检验认证集团有关负责人来到无锡物联网产业研究院考察，探讨应用动产数字化重塑产品检验认证模式，探索变静态检验为动态检验，变静态认证为动态认证。

  早在2021年，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就与无锡物联网产业研究院进行战略合作，探索对被查封企业动产进行数字化监管，以期实现司法“活查封”，相关创新成果荣获2022年度人民法院重大科技创新成果二等奖。

  过往，一旦法院对陷入债务纠纷的企业进行查封，企业会被迫停产，易走向破产；如今，“活查封”则是通过物联网设备系统进行查封，被查封企业不停产，确保债权人经济上不受损失，而负债企业又能正常运转。

  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钱斌说，新的查封方式将传统的“保全特定财产”理念转变为“保全特定财产价值”，打通过往执行工作中出现的堵点和难点，实现“生产可延续、货值可稳控、查封可监管”，最大限度降低对被执行企业正常生产经营活动的影响，充分保障申请执行人的合法权益。

  刘海涛介绍，截至目前，已有40多家基层法院尝试与“感知数链”平台合作，对被执行企业进行“活查封”。

  刘海涛说，如将动产数字化理念和“感知数链”平台的做法推广，可实现“保税区管控”到“保税物监管”的转变，无需设立保税区，甚至无需专用的保税仓库、保税生产线，大大节约成本、提高效率；海关也可借此打造“无感海关”，大幅提升海关通关效率。未来，如能将数字人民币与数字化的动产关联，还能创新和推动国际易货贸易新模式。

  在调研中，多个不同部门人士告诉记者，动产数字化意义重大，应用场景众多，亟待加速推动产业化，为优化资源配置，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注入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