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 从一个热水澡开始
➤对失能老人及其家庭而言,洗澡是“心病”,助浴是刚需
➤如何让失能、半失能老年人随心所“浴”,不仅涉及他们的个人卫生问题,更关乎这些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和生命尊严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邰思聪
今年80岁的李敬启(化名)年轻时是位军医,爱干净。而如今的他长时间因病卧床,已经有六七年没有舒舒服服地洗过澡了。
家人曾经尝试把体重200斤的老人从卧室背到卫生间淋浴,但卫生间空间有限,操作不便,而且因为老人只能坐在洗澡椅上,一些身体部位无法清洁到位。
在女婿为了背老人洗澡闪了两次腰之后,洗澡成了一家人的“心病”。
洗澡,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生活中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随着身体机能的退化,洗澡却成为老年人生活中的一个难题,失能、半失能老人的助浴需求尤为明显。
“我们一年服务2000多人次,年龄最大的老人超过100岁,对失能老人和他们的家庭而言,洗澡是‘心病’,助浴是刚需。”从事上门助浴工作近6年的北京市金宇瑞欣贸易有限公司负责人张国庆说。
根据国务院关于加强和推进老龄工作进展情况的报告,我国约有4000万失能、半失能老年人。如何让失能、半失能老年人随心所“浴”,不仅涉及他们的个人卫生问题,更关乎这些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和生命尊严。
在北京市石景山区某小区,助浴师李民花(中)为老人洗澡前
测量血压并由同事记录数值(2022 年 10 月 19 日摄) 邰思聪摄 / 本刊
治心病
助浴师敲门前,家住北京市石景山区古城街道的67岁的姜跃进(化名),就已经在女儿的帮助下脱掉外衣,换上浴袍,坐在沙发上等待。
两年前,姜跃进因为脑梗失去了部分行动能力。尽管他可以拄着拐杖勉强挪步,但是洗澡依然是他无法独立完成的任务。“我只能完成简单的擦洗,没办法做到完全清洁。”姜跃进的女儿说。
姜跃进期待每月一次的泡浴。泡澡时,他能放心地把自己那140多斤不太听使唤的的身体,交给同为男性且身材魁梧的助浴师。在他们的帮助下,姜跃进平躺在注有热水的充气浴槽里,浸泡全身,舒展四肢,清洁身体。
“天冷,现在还没来暖气,我们抓紧准备。”10月18日,43岁的助浴师李民花和同事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忙活起来。
看准养老服务市场的细分趋势,李民花于2021年3月成立了可依居家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深耕上门助浴“赛道”,至今已服务了超过300位失能老人、残障人士。
助浴团队分工明确。90后助浴师白乌兰负责给老人量体温、测血压。“根据老人不同的身体状况,我们会调整水温和泡澡时间,并随时关注老人的反应。”她告诉记者。
助浴师刘传豹和唐博负责给浴槽充气、连接储水槽上下水管、蓄水、泡药包、调节水温。当天水温设定在39摄氏度。“姜爷爷不喜欢太烫,而且血压有点高。”李民花说。
一切准备妥当,姜跃进在两位男性助浴师的搀扶下躺进了浴槽。“水位一般与老人躺平后的心脏位置齐平,确保老人舒适。”刘传豹说。洗头、搓澡之前,有个5至10分钟的“泡浴”环节。刘传豹蹲在浴槽边,用水舀把热水反复浇淋在姜跃进身体的各个部位。不一会儿,姜跃进的脸色红润起来。
助浴期间,唐博一直在和老人聊天。“最近又喝酒了吧?我看空瓶子变少了,女儿又补货了吧?”自嘲有点“话痨体质”的他认为,助浴师的工作不止于洗澡,“带给老人一份陪伴和心灵慰藉,让这份工作变得更有意义”。
“上门助浴”是一个温暖的生意。虽然是付费服务但助浴师除了要付出体力、技能,还可以陪伴和慰藉老人。
李民花的手机里,保留着一条身患阿尔兹海默症的邓姓老人的女儿在2021年6月27日发给她的微信:“……老爷子精神很好,没睡觉,还一直夸你们,后来居然想起关心我让我早点回家,说我一个人走不安全,很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关心家人了,这是第一次,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老人已经90岁,是我国第一批俄语翻译。犯病时,常拿着拐棍去敲银行的玻璃。他不记得女儿的名字,却能准确地叫出助浴师的姓氏。
张国庆告诉记者,有一位老人在接受助浴服务后,说了声“谢谢”,这让家人惊讶不已,因为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老人开口。
新赛道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调研发现,随着助浴服务成为越来越多失能、半失能老人的刚需,老年助浴行业这条成长中的新“赛道”,正受到更多关注。
2022年2月发布的《“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提出,支持社区助浴点、流动助浴车、入户助浴等多种业态发展,培育一批专业化、连锁化助浴机构。在北京,民政部门将助浴服务工作作为社区养老服务驿站的基础服务功能,积极鼓励支持驿站等市场主体为老年人提供助浴服务。
2022年1月1日实施的《北京市社区养老服务驿站运营扶持办法》首次在市级层面上明确了包括基本养老服务清单、普惠型服务清单、市场服务清单在内的驿站服务清单。其中,普惠型养老服务由老年人付费,运营商低偿服务,为服务对象提供助餐、助浴、助洁、助医服务。
据统计,目前北京市1374家养老驿站中,有732家驿站提供助浴服务,占比53.3%,服务方式以擦浴或淋浴为主,针对人群主要为自理及半自理老人;2016年至2022年8月,养老驿站累计为老年人提供助浴服务12.7万人次,年均2万人次。而在其他市场化主体提供助浴服务方面,北京市目前共有6家服务商,主要承接失能、半失能老人助浴服务订单,但尚未形成规模。
记者在实地采访中发现,作为为老服务中的新兴行业,助浴服务同样面临着“成长的烦恼”。
助浴需求呼唤有效对接。北京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表示,目前对助浴服务有刚性需求的主要为失能老年人,但因家属对助浴专业性了解不深、费用超出预期,助浴服务的有效需求较少。
目前,北京市在西城区广安门内街道开展创新完善养老服务模式的试点工作,发现广内街道18%失能老年人有洗澡助浴需求。但由于助浴等服务有效需求量小且分散,缺乏整合与对接,难以形成规模化集约供给。
规范操作减低风险。根据北京市助浴服务的地方标准,轻、中度失能老年人宜选择洗浴服务,重度失能老年人应选择擦浴服务。实践中,重度失能老年人洗浴服务存在较大风险,特别是有褥疮、插管等情形的,服务风险较高,需事先评估健康状况。同时,助浴过程需要注意防摔、防烫、防受凉等事项。
北京市老龄产业协会居家养老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尹杰表示,目前多数助浴服务人员为“半路出家”或体力较好的养老护理员,一旦因助浴引发安全问题,极易对助浴等小型服务企业可持续发展造成严重影响。
起步阶段需要扶持。记者从北京其他助浴企业了解到,目前北京市上门盆浴服务一次需要1辆车和2至3人,每单成本以百元计。运营成本高、老年人购买力不足,是行业发展缓慢的主要原因之一。
李民花表示,由于企业规模小,助浴师工资、交通成本较高,企业目前仍处于亏损状态。“我们预计每月完成200单才能收支平衡,但现在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服务量,经营压力较大。”她说。
北京璞缘养老服务有限公司负责人胡静表示,公司在全国29个拥有长期护理保险试点的城市开展了助浴服务,老年人的助浴服务支出由长期护理保险资金负担。但同时,对于纯市场化经营的助浴服务企业,按照公司规定,每次助浴服务费用控制在99元,因此这部分业务处于亏损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