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来,这位护士一直在为受细菌战荼毒的老人杀菌清创

2021-11-30 12:49:21 来源: 瞭望 2021年第48期

 

带老人走出战争阴霾的“小太阳”

和平早已到来,可对于这群老人而言,细菌战带来的伤痛一直在持续。每位老人的病历都是一份史料,记录着侵华日军的残酷暴行

“老人越是感觉不到疼痛,我的心里就越疼。”

“做这件事,一是想让老人走出战争的阴霾,二是想让老人们享受和平的幸福。这份幸福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常清潭 康晋晖 实习生 韦梦想

  

  谁能想到,在美丽静谧的浙江丽水,上个世纪侵华日军发动的细菌战,仍然折磨着那里的人们。和平早已到来,可对于他们而言,细菌战带来的伤痛一直在持续,老人们忍受着难以康复的“烂脚病”,甚至几乎一生不能穿袜子。

  王超男是丽水市中心医院的一名护士,也是“白翼”志愿者服务队的一员,七年来,她不断奔赴山间乡村,为老人清创、换药。在她的照顾下,有不少老人摆脱了反复烂脚的折磨,穿上了袜子。

  “被伤口惊到了”

  1940年到1944年间,侵华日军公然违背国际公约,在中国广大地区发动细菌战,丽水是受到荼毒的重灾区之一。七十多年过去了,细菌战的影响仍未消失。

  侵华日军对丽水实施细菌战时,使用最多的是炭疽杆菌。这种特殊的细菌,在合适的温度和湿度下,活性可以保持40年。一般情况下,炭疽杆菌会经过细微的伤口进入人体,使人患上皮肤性炭疽,伤口溃烂、发臭是其典型症状,严重的甚至要截肢。丽水的不少老人就被这样的“烂脚病”折磨了大半辈子。

  为了还老人们一个安宁的晚年,2014年,丽水市中心医院团委联合丽水市侵华日军细菌战受害者史料研究会,组成了一个由修复重建手外科、皮肤科医师和专科护士组成的专业医疗救助服务队,定期为老人们上门服务,王超男就是其中一员。

  第一次来到老人家中时,王超男被伤口“惊到了”。她回忆,“在医院工作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伤口,但从未见过那样的——发黑肿胀,一大片溃烂从伤口发展到腿部”。

  “伤口流脓感染很严重,要清理干净,可能都要清到骨头了。”老人的状况让她心疼,“发黑的部分没一块好肉”。

  清理伤口时,她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老人,但老人告诉她,一点也不疼。原来,常年的疼痛已让老人习惯了这种痛觉,而且伤口感染严重,可能已经导致局部神经坏死。

  回到车上,王超男忍不住哭了出来,“老人越是感觉不到疼痛,我的心里就越疼”。

  每次上门服务,老人们总是很热情地欢迎志愿者们,“就像家人一样”。

  去的次数多了,王超男发现,老人们的家都很简陋,生活比较贫苦。老人们也不拿她当外人,常常与她唠家常。一次闲聊时,老人们告诉她,他们大多都是十几岁的时候患上这种病的。因为烂脚,他们很难下地干活,更别提出去找工作了。如果没有“烂脚病”,他们的生活可能会比现在好得多。

  “之前觉得战争离自己很远,原来战争带来的伤痛一直都在。”王超男说,“每位老人的病历都是一份史料,记录着侵华日军的残酷暴行。”

医疗救助队志愿者王超男正在为浙江丽水的一位细菌战受害者清理伤口   康晋晖摄

  “去了心里才踏实”

  志愿者服务队的人员构成并不固定,这是因为医院工作很忙,常常要加班。为了方便联络,志愿者们建了一个群,需要上门为老人服务时,就在群里喊一声,“谁有空谁就去”。

  护士的工作也很忙,周末也要加班,但王超男尽量每次都去,“去了心里才踏实”。

  山路湿滑难行,有的路段坡高路陡,加上老人们住得很分散,去一个老人家里可能要花费一个多小时,一天下来也只能服务三四位老人。“我们希望多照顾几个老人,情愿自己多费点力气。”王超男说。

  老人们大多患有高血压、糖尿病、静脉曲张等其他疾病,自身愈合能力差,加上不会护理,“烂脚病”容易复发。一些老人因为生活困难,稍微好转就想下地干活。山区潮湿,老人们干活穿着不透气的雨靴,病情发展很快,“可能不到一个月,就溃烂得很严重了”。

  志愿者定期回访,给予针对治疗,“纱布和清理出来的东西,我们要带回医院当作医疗废物处理。如果老人情况严重,就直接收入医院治疗。”王超男说。

  难免有老人被错过。有些老人因为没钱看病或是失去了治疗信心,拖着一双烂脚离开了人世。听到这些消息时,王超男总会责怪自己:“要是我能更多地去老人家里,他们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好的护理,不会走得太痛苦?”

  让老人享受和平的幸福

  “做这件事,一是想让老人走出战争的阴霾,二是想让老人们享受和平的幸福。”王超男说,“这份幸福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她始终记得,一位80多岁的老人双脚溃烂得很严重,再不截肢就会影响全身。但老人不愿意,觉得脚烂了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截肢就不完整了,而且也没钱做手术,不如过一天算一天。作为医护人员,她要尊重老人的想法,“我们只能尽量开导老人,告诉老人可以用公益的方式为他做手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很多老人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情,这是他们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但是当“烂脚病”痊愈后,他们的精神状态也大有改善。老人们经常感慨,几十年前是如何吃不饱穿不暖,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强多了。

  7年来,“白翼”志愿者服务队到家帮扶300余次,派出志愿者500多名。不少老人在这样的关怀和守护下,彻底摆脱了“烂脚病”。“有的老人现在能走路了,或是能穿袜子了,这是他们最开心的事情。”王超男说。

  “这些老人已经过了几十年痛苦的生活,我们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这些老人关爱和温暖。”王超男说,“至少让老人在剩下的岁月里享受到和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