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张桂梅

➤张桂梅老师说，“考出去，不要惦记起飞的地方”，但我没有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哪怕放弃编制也要回到母校工作

➤父亲常说，“听张老师的”。我想成为像她一样的老师

➤现在的华坪女高已不需要张校长一个人苦熬，她“凶”不动了，但越来越多的“我”回来了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常清潭 农业

　　

　　一所平凡的中学，有着许多不平凡。它就是张桂梅老师一手创办的全国第一所全免费的女子高级中学——华坪女高。

　　这所学校的创办，影响了一届又一届因贫困失去读书机会的学生，周云丽就是其中一位。从华坪女高走出去的周云丽，师范毕业后放弃好不容易考上的教师编制，回到母校任职，也回到了张桂梅校长的身边。

　　听张老师的

　　“听张老师的就行”，周云丽说这是她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我的父亲不太会表达，但知道张老师是大好人”。

　　周云丽出生在云南省丽江市石龙坝彝族傣族乡民主村的一个普通家庭，幼时母亲去世，她几乎不记得母亲的样子，父亲和奶奶带着她和姐姐两个孩子，靠务农为生。

　　“我的父亲读书不多，但他知道想改变命运就要让娃娃们读书，可家里确实无法承担两个孩子的学费。”周云丽说，父亲曾想过让姐妹俩其中一人放弃读高中。直到乡里通知说张桂梅老师办了一所免费的女子高中，家里才看到了希望。

　　换上统一的校服，带着奶奶给做的干粮，周云丽姐妹两人于2008年正式进入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读书，成为华坪高中第一届学生。

　　起初，周云丽感觉这所高中和其他高中没什么区别，甚至张老师还很凶，“我们晚起了、拖延了，都会很严厉地说我们”。

　　渐渐地，她发现温暖都藏在张老师的严厉后面，“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们不太会关心我们家里的情况，他们也很负责，但感觉跟我们距离很远。而在华坪女高，你会感到是被关心的、被关注的”。

　　有一次，一位同学趴在桌上哭了很久，周云丽和其他同学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大家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在门口巡查的张桂梅校长看到了这一幕。一问才知道，这位同学家里没钱了，父母想让她辍学。张校长抱着她说：“孩子别怕，我这儿生活费还有点，咱俩一块儿坚持坚持。”

　　周云丽生病了，错过了吃饭时间，张校长在操场上遇到了她，二话没说拉着她就进了食堂，替她打好饭，“张校长告诉我，不吃饭病好得慢。那个瞬间，我觉得被关爱，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高考结束，周云丽如愿考上了云南师范大学，她深深地记得张校长的毕业寄语：“飞出去，走得越远越好，做个有用的人，不要惦记回报学校，如果回报，就回报国家。”

　　不听话的学生

　　毕业后，周云丽被分配到县城的一所学校做正式教师。但当她知道华坪女高缺数学老师的时候，她犹豫了。在她心里，一边是张校长说要走出大山的叮咛，一边是和她一样的山村女孩们对知识的渴望。

　　她向原来的学校提出了离职申请，放弃了教师编制，回到了华坪女高，走进曾经的课堂，成为张校长的同事。

　　起初她提出要回来时，张桂梅校长说：“咱们学校要求可是很严格呀，你回来试试吧。”

　　从代课老师做起，工资远比之前的低。但她和父亲都没有什么犹豫，一向木讷的父亲说的还是那句话：“好，咱都听张老师的。”

　　学校没有变，但她从学生变成了老师。面对这群和自己一样有着飞出大山梦想的女孩，周云丽决心好好教书。

　　这群女孩基础比较薄弱，她们既要读书，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帮家里做农活，学习时间少。有的孩子要从初中的课程开始补起，有的孩子偏科严重。

　　为了给孩子们提供更多学习时间，老师和学生一起早晨5点多起床，上课上到夜里12点。吃饭时间很紧张，大家常常是乌泱泱地跑进食堂，又乌泱泱地跑出去。

　　华坪女高每节课不是45分钟，而是一小时。上课时长更长，老师也更累，经常是一口水都顾不上喝。

　　周云丽家距离学校只有半小时车程，但她几乎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即便是这样的高强度工作，周云丽还是花了几年时间才从代课老师转为正式老师。

　　“想成为张校长满意的老师，可比成为张校长满意的学生难太多了。”周云丽感叹。

周云丽在课堂上辅导学生学习        周磊摄/本刊

　　出名的压力

　　随着张校长的事迹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华坪女高一度被推到风口浪尖，其中不乏一些对华坪女高教学理念的质疑。很多人都问过周云丽：“为什么张校长和华坪女高这么有名，还会缺老师？”“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孩子们还需要这么辛苦地学习吗？”……

　　周云丽坦言，时至今日，华坪女高的教学条件仍无法跟城里的学校比，生活不很便利。孩子们基础差，老师们的教学压力很大，工资相对较低。有些老师吃不了这些苦，任教几年就离开了。

　　紧张的教学节奏事出有因。“这群孩子，只要不在学校，学习的时间就会很少。”周云丽说，有次张校长去家访，看到一个马上要参加高考的孩子，在地里帮忙掰玉米，一下就急了。她跟孩子父母说：“你们怎么不知道轻重缓急啊？这孩子我带走了，你们雇个人干活，钱我出”！

　　在周云丽看来，这些压力和质疑更是一种动力。

　　“张老师总是让我们做‘学生中间的老师’，不要离学生太远。她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周云丽也想成为能够温暖学生的老师，班上每一个同学的情况她都了解，这群孩子也喜欢跟她分享自己的小心思。

　　“班上有个女孩，平时不怎么说话，有次突然跟我说，周老师你知道吗，我们都很喜欢你。”听了这话，周云丽觉得一切都值了。

　　周云丽希望自己能够实现张校长的愿望，带出清华北大的学生，让孩子们都飞出大山，成为对社会和国家有用的人。“现在，我能明显感受到张老师老了。虽然还是凶巴巴的，但做一点事就需要停下来喘一喘。”周云丽每次看到张校长贴满膏药的手、扶着扶手艰难下楼的背影，心里总是不是滋味。

　　“幸好现在的华坪女高已不需要张校长一个人苦熬”，周云丽说，“她‘凶’不动了，但越来越多的‘我’回来了”。□